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路遥,一个死在城市化道路上的作家?

2021-09-11 03:42:49


换个角度看文化


插图作者:郭正一



路遥生前,尽管《人生》问世时也引起过不小的争论,但大多是针对高家林人物形象的讨论,从《人生》走红,到《平凡的世界》获得茅盾文学奖,总体上评论界给予的回应相当肯定。而且和其他主旋律作家不同,路遥从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一直保有相当大的读者群,也颇受影视界青睐。路遥去世时,是他声誉达到顶峰的时刻,哀荣备极,“用生命写作的作家”几乎成了路遥的专用代名词。


对路遥的争议是从90年代后期才变得尖锐起来。先是对文笔和结构技巧的质疑,再是争论路遥小说是否对农村、农民子弟的命运进行了失真描写和刻意粉饰。否定者认为他情节虚假,文笔粗糙,对主人公的拔高更是不可理喻,与YY无异。路遥本人则充其量是个“勤奋的泥瓦匠”;拥护者辩护说他朴实无华的文笔下有对黄土高原、家乡人民的深厚感情,孙少平、孙少安这些从黄土地上走出来的农家子弟,曾感动了一代青年人为梦想而奋斗,路遥小说的社会价值不可抹杀。


平心而论,双方都有一点站得住脚的理由,不过批评方的声音在今天的背景下,似乎喊得更有底气。随着城市化带来的二元对立进入白热阶段,农村题材迅速从各类严肃艺术的中心舞台退出。富裕农民,浓缩为赵本山的“黑土白云”,年年与时俱进而又无关痛痒,退化成保守价值观的喜剧符号。至于落后农村,早已变成了都市言情剧的梦魇,如今的高家林、孙少平们头上,大有可能戴着一顶路遥同学做梦也想不到的帽子——“凤凰男”。


说路遥是农村题材作家,是个想当然的误会。路遥的激情从来不在描写农村或者乡镇,那里的生活、风土人情也从没打动过他(或者说打动到要用写作抒发的程度),萧红、赵树理、孙犁甚至贾平凹笔下农村生活的节奏和情趣,并不能叫他同样着迷。恰好相反,路遥真实的激情只在于怎么离开农村,拥有一个摆脱农民定位的灵魂,这是他的纠结,也是他写作的秘密。农村只是故事不得不接受的沉重开端,命运布置的第一场磨难和人生征服的起点。他熟悉乡村的不少场景,可是只有描写县立高中、民办小学之类,他笔下才有呼吸相通的真实感。这些地方正是当年城乡命运唯一可能的交叉点。无论是《人生》《平凡的世界》,还是类似《黄叶在秋风中飘零》的短篇,主人公总是从这里步入生活正剧,仿佛外省的青年踏上巴黎的旅途,雄心勃勃,同时惴惴不安。


这无疑是生活在别处的视角。我的同学里就有不少生长在农村却几乎没干过农活的,路遥本人应该不至于,但是,我深信一个人的文字首先服从于志趣,笔下最不可能脱离的“生活”就是作者真正关心的生活。熟悉的环境固然可以提供丰富的细节,然而重要性,远远比不上取用它们所需要的灵魂的热情。


《人生》是路遥最成功的作品,当年问世时就有人将高家林与《红与黑》中于连相比。固然高家林的舞台更加简陋寒碜,“人生”悲喜剧却有同样不逊色的荒诞。,凭敏锐的本能,知道巨大希望就在前面,另一方面,能够抓到手的机会却少得可怜,每挣扎一步都伴随着庞大的压力与怀疑,他的全部努力不仅在强力面前不堪一击,在道德质问下也十分可疑。很现实,中国的拉斯蒂涅,没机会攥紧拳头向灯火辉煌的巴黎宣战——他首先必须弄到一张县城户口。尽管最后路遥还是退缩了,让高家林回去拥抱土地,让巧珍的出嫁与宽恕去惩罚高家林的灵魂,但是高家林的要求无论如何有符合人性、可以共鸣与回味的地方。整个80年代文学里,配合政治形势层出不穷的“当代英雄”,柯云路和蒋子龙们笔下各式各样的城乡改革家和“开拓者”们,现在回头看几乎没有一个能立住脚的文学形象。而路遥这个短短的中篇,一个微型野心家的失败故事,依然显得格外意味深长。


从《人生》到《平凡的世界》,路遥经历了有趣的立场变化。80年代后期中国城市化普遍飞快演进,首先凸显出巨大的正面效应,当初高家林在家乡与城市间首鼠两端的道德困境,到了孙少平兄弟已经不成问题,高家林的矛盾由孙家兄弟分饰两角、各表一枝地解决了:少安留守,成为“能人”式的本土企业家;少平进行“在人间+我的大学”式的城市冒险,在职业变换以及和高官女儿的恋爱中寻找自我实现。路遥还意犹未尽地添上一个考上名牌大学,学“航空物理”(外行眼里足够尖端而浪漫的专业!),同省委书记儿子谈恋爱的孙家小妹。


可惜,立场的前进没有带来艺术的提升,一旦分散了他激情的源泉,“洗白”了高家林在巨大惶惑中生动的、既正当又贪婪的欲望,路遥马上显得力不从心。他淡化对物质和虚荣的本能渴求,想用几本名著的“启蒙”来点燃一条艰难道路上的精神动力,稍有点阅历的读者都会觉得幼稚。他极力铺陈的爱情,虚假到自己也不敢把它写成现实,只好把女主角草草弄死算完。他在无数细节上试图表达出诗意——女飞行员的约定,金波一见钟情的西藏少女等等——这些抒情片断(可以看出对苏联流行小说的模仿)在全书的背景里那么造作而古怪,就像中山装缀上了几颗廉价水钻。


路遥是个死在城市化道路上的作家,这条道路没有走完之前,路遥仍然会有相当多的读者。他的诚意无可置疑,对于除了茫然的希望之外一无所有、深陷苦闷中的年轻人,《平凡的世界》可能是比《老人与海》更直接的安慰和鼓励。路遥缺乏真正的想象力,也没有足够的聪明机智,所有精神养料几乎都来自早年读过的文学名著(就像他给少平安排的启蒙),以及对生活下苦功夫的观察整理。他的文笔有时简陋得根本不像职业作家,可论到讲故事的本事,我却觉得相当不坏。


记不起谁说过,世界上只有两类故事永不过时:伊利亚特和奥德赛——民族战争和个人冒险(当然都外挂恋爱插件),那么路遥应该归于后一种。不管怎么说,那种背对田野解不开的心结,是属于路遥自己独特的文学背影。在这样一个花样百出的年代里,你还有多少奢望呢?



本文作者:孔笑微

孔笑微,笔名孟来,天涯社区“闲闲书话”版网友。南开大学经济学专业本科,经济史硕士;博士毕业于香港大学经济金融学院,其间为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中国研究中心访问研究员。毕业后曾任香港金融管理局货币研究所研究员,目前任教于香港某高校。文蠹网虫,博览杂收,贪多务得,细大不捐。曾为《南方周末》撰写历史和经济评论连载,部分文章曾在《读书》、《读库》发表。热爱惊险文学,热爱配音朗诵艺术,自命球迷(尤其热爱德国足球)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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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谁的命运在高声呼喊

者:孔笑微

出版社:上海三联书店

出版年:2018.1

价:48.00元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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